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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云次方/龙嘎】自云端

冬絮:

十一


阿云嘎一度有一个格外朴素的梦想:留在北京舞蹈学院当老师。


这个梦想,让他在一群梦想成为“艺术家”的学生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。郑云龙仍旧在默默地观察他,观察他为此所做的一切努力。


夏天到来时,寸土寸金的学校所在地大兴土木。学校的档案馆需要清理所有的档案,找个地方暂时存放,待新楼建成后再搬回来。


阿云嘎把自己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来做这件事情,这份工作每天会得到二十块钱的报酬。贴在学校门口的招工启事被学生们围着嘲笑。阿云嘎带着甜心泡在档案室里,从最早的一批开始整理,尘土和虫子的尸体让他们不停地打喷嚏流眼泪。


阿云嘎说自己腰不好,档案馆在地下室,又开了很足的冷气,他每天回到寝室都要趴在床上,指挥甜心给自己冲一个热水袋。


郑云龙和大力都觉得不可思议:“虽然你比我们都老一点,但是也只有二十岁!怎么像我爷爷一样!”


 


从大一开始,便有很多剧团来学校“巡场”,抢先定下一些好苗子。他们也可以参与一些不那么专业的表演,郑云龙跟着去过几次,有时候只需要站在最后一排比划几下,便能拿到不低的报酬。还有人偷偷去酒吧或夜店跳舞,每个学期都会有人因此被通报批评,但是巨大的金钱诱惑还是会让人铤而走险。


总之,每个人都有办法生活下去。


 


阿云嘎自从发现郑云龙和大力抽烟,便恨不得时时把甜心绑在自己身边,甜心也格外依赖他,还会替他打热水。他的声音和动作都很像小孩子,容易受到惊吓,也容易高兴,任何情绪来得飞快也去得飞快。大力吐槽阿云嘎给自己捡了个便宜儿子,阿云嘎让大力滚远一点。


大力开始了艰辛又漫长的减肥之路。每天下午,太阳落山之后,天还会亮一段时间,大力便会在操场上跑步,一开始说是“快走”还比较合适。他不再跟着另外三个人一起吃饭。阿云嘎有时会从餐馆带烤肉回来,以前这是他们寝室最期待的深夜惊喜。大力开始减肥之后,阿云嘎就不再带回来,而是带着郑云龙和甜心去餐馆吃。


舞蹈学院的对面是中央民族大学,这个餐馆因此生意兴隆。每次他们都被阿云嘎要求赶在饭点前到,老板总是在忙着调琴,调试话筒,让他们随便坐,吃完之后阿云嘎就要赶他们走。他不太想让自己的室友看到自己跳蒙古舞。郑云龙认为这真是一种奇怪的坚持。他开玩笑说:“是不是你跳得太丑怕吓到我们。”甜心立刻维护阿云嘎:“你懂个屁。”


郑云龙总是带着甜心绕过紫竹院回学校,公园里新放养了一批鸭子,在每一个角落吱吱嘎嘎地乱叫,甜心每次生气就会说郑云龙长得像那群鸭子。


阿云嘎有次提到以前这里有很多的不良职业者。流浪汉晚上会偷偷摸摸地睡在这里,赶在早晨公园开门之前离开。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进来又怎么出去,保安和他们保持着一种没有商量过的默契。因为奥运会,全部被赶走了。


“现在的长椅很干净,你们可以坐。”他抬下巴示意。


 “那他们去哪呢?”


“离开北京,或者死了。”说这句话时,他的脸上呈现一种让郑云龙觉到陌生的冷漠感。


他们穿过公园时,有时会碰到外表冷漠的“第九人”,他骑着一辆单车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,把车铃声当做打招呼,甜心总是感慨说:“他好冷酷啊。”


“我宁愿你冷酷到底!让我死心塌地忘记!”大力立刻跟着吼上一嗓子。


他有了很多微妙的变化,开始用洗面奶和剃须膏,会莫名其妙的开始唱情歌。最后连阿云嘎都察觉到了这种变化。他们一起去吃饭的时候,阿云嘎训诫郑云龙和甜心千万不要起哄,要呵护少男脆弱的心灵。郑云龙笑得喷出了口中的啤酒。


很少的时候,这条路上才会只有郑云龙和阿云嘎两个人。他俩身高差不多,步幅也一模一样,郑云龙懒,阿云嘎有些慢腾腾的,导致走路的速度也一模一样,不需要什么刻意地调整。阿云嘎听他讲话时的神态,总让他联想起坐在英语听力考场上的自己,拧着眉头,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音节。于是他尽量侧过头来对着他讲话,让他听得不要这么困难。


“鸭子说话很吵。”他有次听不清楚,便拧着眉头抱怨。


“鸭子不会说话。”郑云龙纠正他:“你可以说鸭子的叫声很吵。”


“柳树说话很吵,星星说话也很吵!”阿云嘎不肯承认错误。


那天可能有大风,吹着柳树,也吹散了污染和云,大约也没有月亮,难得能看到北京满天的星星。


“腰疼。”阿云嘎双手扶着后腰,身体向后仰着慢慢往前走。郑云龙怕他摔倒,赶紧伸手搀扶。


 


第九人抽到了第二张“Angel签”,当时舞蹈室里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,仿佛大家一起努力回避掩饰的问题,被毫不留情地摆到了桌面上,第九人反而成了最平静的那个。周末一早便来敲响寝室门,面对着睡眼惺忪的阿云嘎说:“我们一起出去准备点东西吧。”阿云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。


“我也去!”一向不肯早起的郑云龙从床上跳起来。


“那我也去!”甜心不甘示弱。


“你们知道去哪吗?”第九人个子不是很高,看他们时倒是带着一种俯视的气势。


“我也不知道啊。”阿云嘎感到疑惑。


 


阿云嘎和郑云龙已经去过很多次北展剧场,却不知道隔着一条大街就有整个北方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。第九人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,带着他们在迷宫般的市场里穿行。一个个小小的铺位挤挤挨挨,各种口音吵成一片,新衣服独有的奇怪味道弥漫在空中。郑云龙只觉得头痛,阿云嘎还有余裕停下来买了条裤子,顺带给甜心也买了一条,外地口音的老板娘夸他是个小帅哥,便宜他五块钱。第九人扫了眼那条裤子:“进价也就三十块吧。”


“这个地方倒是很适合拍电影。”阿云嘎的心情没有被多花的三十块影响,他兴致很高地看着旁边的人拖着大包小包讨价还价,有挂在高处的衣服或布料拂过他们的脸,很淡的阳光透过塑料顶棚透进来。


第九人带着他们走到明显高了一个档次的铺位街,推开玻璃门,立刻有人喊道:“小老板!”


跟在后面的三个人都惊呆了。


“我妈是个裁缝,我爸打她的时候被她拿剪刀扎死了,出狱后就到这里来做小生意,后来生意做大了。”他像在说别人的故事。


“你妈可真厉害!怪不得你这么酷!”甜心真心实意地表现出了对阿姨的崇拜。


第九人揉了揉甜心的头发,看着阿云嘎和郑云龙,他俩赶紧点头,同意甜心的说法。


这个地方确实适合拍电影。郑云龙心想。


第九人带着阿云嘎看挂了满墙的丝袜,比较哪一种更贴合剧中的Angel原版。旁边是一对进货的夫妻,中年男人把袜子套在自己的手臂上观察细密程度,还跟旁边的妻子讨论360D或者300D。周围这么多人,没有人觉得奇怪。


他们大包小包满载而归,第九人的妈妈给collins织了五顶一模一样的帽子,让他可以换着戴。她甚至还给阿云嘎从国外带回来一个很宽的护腰。


他们也知道第九人并不是同性恋,只是漫长的孤独生活让他成为了一个自我保护机制极其完善的人。阿云嘎大力拥抱他,甚至流下了热泪,心肠柔软得仿佛从未受过什么苦楚。


 


2016年,这片市场被全部拆除。郑云龙和很多人一样,特地去看。阴沉的天空下,无数的推土机在轰鸣,塑料顶棚被挤压成碎片。


 


十二


阿云嘎的腰伤在他们第一次正式排练《吉屋出租》后发作。他尝试着穿运动鞋跳上桌子,发现单单这个动作其实就不是很容易,第一次跳的时候,他的脚尖磕到桌沿,直接跪在桌子上,膝盖接触木制的桌子,发出巨大的声响。


旁边的同学都慌乱地去关心他的膝盖,木屑划破了皮肤,挽起裤管时看到一缕极细的鲜血蜿蜒下来。


“班长腿也太细了!还白!”旁边的女生立刻发出羡慕的惊叹:“是不是因为你从来不晒太阳?”


“是啊,内蒙古天冷了,没有机会晒太阳。”


甜心给他贴了一个多拉A梦的创可贴,他站起来继续排练。大家暂时放弃了那个跳上桌子的动作,决定以后再说。


 


第二天没有人叫郑云龙,他在上课前十分钟准时睁开眼睛,发现对床的阿云嘎还直挺挺地躺着。他睡觉时是完全没有声音的,大力会打呼噜,甜心会说梦话,而阿云嘎连呼吸都没有声音。有时候,郑云龙会有些很不吉利的想法,这种想法会让他想爬下床去探一下阿云嘎的鼻息。很偶尔的时候,他会在梦中叹气,作为自己还活着的证据。


“班长!”郑云龙丢了个枕头砸他。


“大龙,我跟你说件事,你别害怕。我好像爬不起来了。”


郑云龙的头撞到天花板,白色的墙灰扑扑簌簌地落了他一头,他几乎是跳下床去,踩在椅子上去看阿云嘎。


“怎么回事?”


“腰有问题,你把我的手机充电线递上来,我打个电话给我哥哥。手机晚上没电了。”


郑云龙递给他充电线,又慌张地问:“我给你弄点冰块还是烫个热毛巾?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哥哥?”


“你去上课吧。”


“我不去。”


阿云嘎叹了口气:“那你去给我买个早饭?”


郑云龙慌张地从椅子上跳下去,听到阿云嘎又在叫他。他再次跳上椅子:“还要什么?你要不要吃三楼的牛肉面?”


“我现在怎么吃牛肉面?”阿云嘎把他头发上的墙灰弄干净。


“我弄点干拌面?”


“我不要吃牛肉面!”


“好的好的。”郑云龙答应着跑出去。


 


阿云嘎的哥哥看上去年纪比他大很多,虽然两人放在一起看是兄弟,分开来又是截然不同的。他俩说了很多蒙语,阿云嘎放松很多,最后哥哥把手垫在他的腰后,让他揽住自己的脖子,慢慢地坐起来。阿云嘎一直在小声的嘟囔,郑云龙明明听不懂,却明确地知道他是在不停地抱怨自己有多痛。


一直照顾保护他们的班长,原来也是被照顾保护着长大的。


 


郑云龙拿着阿云嘎的病历本去帮忙挂号时,忍不住翻看了他的病历。密密麻麻难以辨认的潦草字迹,好几年的时间,他都在看各种病痛。各种检查报告整齐叠好,贴在最后一页。有一些类似于“胃出血”、“腰椎骨裂”之类触目惊心的字眼。


小时候爸爸有各种应酬,每次他醉酒回家,妈妈便会骂他,举一个他们都认识的某个人的亲戚喝酒喝到吐血的例子。在郑云龙的想象中,喝酒吐血会像电视里受了内伤的大侠一样,“噗嗤”一口喷出大片鲜血。


他感到害怕,阿云嘎才20岁,如何带着这满身的病痛度过一生?


也许他在表演课上所表现出来的痛苦,是真正的,来自于身体折磨的痛苦。


急诊室里一直有小孩在痛哭吵闹,郑云龙被消毒水的味道刺到头晕。


 


甜心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阿云嘎,便开始哭,哭得班主任都劝不住。


“天哪,你别哭了,都是我的错。”阿云嘎被他哭得头痛。


“我以后天天给你买饭打热水。”


“好的好的,你想干什么都行。”


阿云嘎的小侄子躺在他身边,看着甜心哭,就不停地笑:“小叔叔,这个哥哥哭起来好像小松鼠。”


“说什么呢!”阿云嘎打他屁股:“他也是个叔叔。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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